中国艺术报：丫丫给我们带来了什么？ ——观摩儿童剧“北京丫丫” 成长三部曲有感

2023-08-09来源：

——文：欧阳逸冰

　　一部好作品不仅让我们愉悦、感动、难忘，更会让我们思辨：为什么我会被它征服？它的魅力是怎么产生的？

　　北京演艺集团出品、北京儿艺创排演出，根据著名作家叶广芩同名小说改编的新剧目——儿童剧“北京丫丫”成长三部曲《耗子大爷起晚了》《花猫三丫上房了》《土狗老黑闯祸了》（总导演王泽，编剧苗九龄、张韵仙、王泽、王甦）的问世，让小观众看不胜看，让家长们争先恐后地抢票，让评论界为之一振。一时间，剧中诙谐的北京老童谣“天长了，夜短了，耗子大爷起晚了”不胫而走……仿佛这三部曲的主人公——六七岁的丫丫抱着她的花猫，骑着她的土狗老黑，领着她的耗子迎亲队伍，走街串巷，和孩子们嬉笑玩闹在一起了！看来，儿童剧“北京丫丫”成长三部曲（以下简称“丫丫”三部曲）真的是属于孩子们自己的戏剧。

　　其取得瞩目成绩的因由，窃以为至少有以下五点：　

　　（一）没有大家介入的艺术领域是不可能辉煌的，没有以文学为强有力基础的戏剧是不可能具有深蕴的。儿童戏剧艺术作为一种艺术门类，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，就得到了文学、戏剧、音乐、美术等诸门类艺术大家（譬如郭沫若、老舍、叶圣陶、郑振铎、黎锦晖等）的尊重、关注和支持。“丫丫”三部曲的成功首要的前提是以叶广芩的小说为坚实的基础。叶广芩被称为“老舍之后京味文学的旗手”，她笔下的丫丫颇有点自传的意味。叶广芩离京四十多年后返回家乡，“走南闯北，我不能忘记我的胡同”。重走颐和园时，她去了儿时曾经住过的院落，隔着木门，那院里仿佛飘出自己当年清脆的吟唱：“天长了，夜短了，耗子大爷起晚了……”坐在门前的台阶上，她泪流满面。　　

　　这就是“丫丫”三部曲原著同名小说的生活根基，如此扎实深厚，如此含金量很高的文学因素，为其转变为戏剧文学和舞台呈现提供了多么丰腴的营养啊！这是“丫丫”三部曲成功不可或缺的前提。　　

　　（二）采撷儿童思维及方式，并能运用这种独特的思维及方式去表现儿童的内心世界，表现儿童对外部世界的触摸、感觉和反应，是儿童剧创作成功的关键。“丫丫”三部曲就是这样的。“儿童常常跳出自我”（史雷格尔语），主人公丫丫就常常跳出自我，把故事、歌谣、传说与她所触碰的现实环境重叠在一起。她住在颐和园的那段日子里（见《耗子大爷起晚了》），天天看见浩荡的昆明湖，那跳跃的碧波下有龙王爷吗？这不，那个慈眉善目的白发驼背老花匠，不就是龙王爷吗？她捡到的乌龟不就是龟丞相吗？宋奶奶把自己剪的一张剪纸送给了丫丫，那剪纸上的耗子娶亲与童谣上的耗子大爷，以及自己的想象，重叠在一起，一位耗子大爷和一群活泼可爱、能歌善舞的小耗子融合成了丫丫心中的美好世界——音乐舞蹈的耗子世界……这是最富有想象力的华彩乐章。

　　儿童思维以及方式，还有对陌生与新鲜事物的好奇；运用儿童逻辑进行判断；从儿童生活经验出发去推己及人；可以忍受寂寞，但绝不能忍受孤独；还有，行动快于思考；最喜爱想象，甚至把幻想当成真事……　　

　　这样的儿童思维及其方式还有种种……

　　“丫丫”三部曲的主创正是驾驭了这样的儿童思维及其方式，获得了成功。　　

　　（三）儿童戏剧属于“儿童”（专指未成年人），就要表现孩子们的美好愿望，满足孩子们的情感渴求（爱与被爱），让孩子们享受审美的愉悦。这是儿童剧赢得小观众喜爱的金钥匙。“丫丫”三部曲就正是这样的——　哪条胡同没有神秘的传说？在《花猫三丫上房了》里，胡同里佝偻着走道的黄老太太，竟被孩子们说成是“燕巴虎”精，丫丫他们决定夜探“燕巴虎巢穴”。这是恶作剧？切莫以成人的眼光去判断儿童世界的特异表现。探险，冒险，奇遇，都是孩子们最津津乐道的。因为在他们看来，那是“勇敢”，甚至是“英雄”的行为，很“强劲”，很“高大”。更何况，黄老太太脸朝地面，每走一步就用拐杖敲击铺路石的样子的确怪异。当一场“伟大”的冒险变成了狼狈的闹剧时，显露出儿童剧应有的必不可少的喜剧色彩。如果到此结束，那就流于一般，平庸而已。令人感叹不尽的是，妈妈带着丫丫去给由此骨折了的黄老太太送去新出锅的包子，既是表达慰问（妈妈并不知道，惹祸的是她家的花猫三丫），又是真诚的关怀，日夜辛劳的妈妈用身教告诉丫丫应该如何待人。如果到此结束，那依然是浅层的教化，中等之作罢了。本剧之妙在于挖掘情感深处的内心活动——丫丫前来给黄老太太送包子，主要目的是来找自己昨晚“探险”在混战中丢失的一只鞋。而这是不可让妈妈知道的机密。这就非常难了，也就非常有戏了：丫丫要找自己的鞋，但又不能当着妈妈的面，直接询问黄老太太；黄老太太吃着热包子，一个劲儿地夸丫丫，让丫丫无地自容，跑不得也留不得……突然，黄老太太支开了妈妈（给暖壶倒水），悄然塞给丫丫一件东西，丫丫把它藏在裙子里，到没人的地方一看，惊呆了，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只鞋！人物内心深处的隐秘就是这样无声地开掘出来了——多么体贴人心的黄老太太！多么纯真的丫丫！人物的戏剧性关系发展了、深刻了：丫丫和孩子们开始同情，甚至尊重黄老太太，由称“黄老婆子”到称“黄老太太”，再到“黄老奶奶”，竟然把她抬上了房顶，让她不再面朝地面，而是瞭望京城寥廓的天空，欣赏哨声悠扬的鸽群飞翔……一下子，把本剧的品位提到了上乘之地。

　　台上台下孩子们的美好愿望都实现了——探险的失败转变成了美好的结局。　

　　（四）拉起孩子们的手，共同去探索生活的奥秘，发现生活，热爱生活，创造生活。在《土狗老黑闯祸了》中，刚刚上学的丫丫有许多不适应，特别是跟连十以内加减法都算不明白的蹲班生李德利吵得天昏地暗。爸爸听到此事，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了韩愈的诗句“少年乐新知，衰暮思故友”。继而又对丫丫说，同学吵架，就像刚出锅的热包子，先放一放，等凉了再说。老师更妙，把吵架的双方搁在一个家庭学习小组，爸爸完全理解，“让您操心了”。后面发生的风波谁都预料不到，但却完全应和了师长们的引导：就在学习小组，丫丫怎么教李德利都没用，他老是说“9-5=5”。生气费力的丫丫无意间把手指头插进椅子的圆孔中拔不出来了。情况越来越紧急，丫丫疼得哭了，老七只好拿来锯子，要锯开椅子。不料，李德利却从厨房拿来香油，一滴滴地滴进那圆孔，让丫丫的手指头一点点地退出来了！丫丫如释重负，十分高兴，不住地谢谢这个“死对头”。然而，李德利却笑着害羞地跑掉了，不回头地喊了一句“9-5=4”……几滴香油，一道算术题，精彩地诠释了爸爸前面说的生活哲理。而李德利的突然“开窍”，懂了“9-5”的正确答案，耐人寻味：在这个“突然”的背后是什么？是他早就懂了，故意说错，气丫丫？“故意”的背后又是什么？他喜欢和丫丫在一起学习……这就是一个孩子的“心曲隐微”。

　　主创和剧中的家长与老师一样，明白儿童思维及其独特的方式，诱导孩子们去探索生活的奥秘。

　　（五）具有丰富的想象力，不断出现奇思妙想，正是优秀儿童剧的魅力所在。前面提到，每当丫丫感到寂寞的时刻，那亮丽帅气的耗子领袖就会及时出现，立即赶走了丫丫心中的孤独感（遗憾的是，目前耗子歌舞太短暂，还不够十分精彩）。最令小观众感兴趣的是《土狗老黑闯祸了》中的老黑。它是丫丫忠诚的朋友，不仅天天在电线杆子下面等待丫丫放学，更奇妙的是，它与丫丫心灵相通。每当丫丫在校内不痛快了，譬如，和李德利吵架了，老黑都会闪电般冲进去，保护小主人丫丫，甚至咬过李德利的胳膊……其实，这正是一个刚刚上学，缺少安全感的一年级小学生的心理状态。也可以说，老黑是丫丫心灵的感知和反应。　　

　　想象力并非仅仅是上天入地、幻化世界、动物说话、植物如人、时空穿越之类，还有更重要的是，沿着个体性格逻辑，想象出人们意想不到的情节、画面、行为或语言。譬如，丫丫与同伴们出东直门外，走到郊野，夜色沉沉，不知何处是家。幸亏家长们来了，纷纷领走了各自的孩子，却只剩下丫丫孤独一人，她四顾茫茫，惊恐万状……一声“丫丫”，她愣了，老七来了！霎时间，她惊喜地喊出从未叫过的称呼——“七哥”！叫一声哥，热泪双流，兄妹相拥。回到家更是惊讶：妈妈竟然抱着弟弟，站立房顶上，凝视着归来的丫丫。丫丫带着哭腔地喊出一声“妈——”　　

　　想象力，正是形象思维的基本能力。“想象在其本质上也是对于世界的思维，但它主要是用形象的思维”（高尔基：《论文学》）。

　　北京儿艺的“丫丫”三部曲尽管尚需琢磨，但是，它是近年来当代儿童戏剧艺术的重要收获，令人惊喜，令人振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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